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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

第一册

【宋】杨仲良 撰

李之亮 校点

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一

太祖皇帝受禅

  建隆元年春正月辛丑朔,镇、定二州言契丹入寇,北汉兵自土门东下,与契丹合。周帝命太祖领宿卫诸将御之。太祖自殿前都虞候再迁都点检,掌军政凡六年,士卒服其恩威,数从世宗征伐,荐立大功,人望固已归之,于是主少国疑,中外始有推戴之议。壬寅,殿前都点检、镇宁军节度使太原慕容延钊将前军先发。时都下驩言:将以出军之日,策点检为天子。士民恐怖,争为逃匿之计,惟内庭宴然不知。癸卯,大军出爱景门,纪律严甚,众心稍安。军校河中苗训者号知天文,见日下复有一日,黑光久相摩荡,指谓太祖亲吏宋城楚昭辅曰:『此天命也。』是夕,次于陈桥驿。将士相与聚谋曰:『主上幼弱,未能亲征。今我辈出死力为国家破贼,谁则知之?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,然后北征,未晚也。』都押衙上党李处耘具以其事白太祖弟匡义,匡义时为内殿祗侯、供奉官都知,即与处耘同过归德节度掌书纪蓟人赵普[1],语未竟,诸将突入,称说纷纭。普及匡义各以事理逆顺晓譬之曰:『太尉心亦必不汝赦[2]。』诸将相顾,亦有稍稍引去者。已而复集,露刃大言曰:『军中偶语则族。今已定议,太尉若不从,则我辈亦安肯退而受祸?』普察其势不可遏,与匡义同声叱之曰:『策立,大事也,固宜审图,尔等何得便肆狂悖?』乃各就坐听命。普复谓曰:『外寇压境,将莫谁何,盍先攘却,归始议此?』诸将不可,曰:『方今政出多门,若俟寇退师还,则事变未可知也。但当亟入京城,策立太尉,徐引而北,破贼不难。太尉苟不受策,六军决亦难向前矣!』普谓匡义曰:『事既无可奈何,政须早与约束。』因语诸将:『兴王易姓,虽云天命,实系人心。前军昨已过河,节度各据方面。京师若乱,不惟外寇愈深,四方必转生变。若能严饬军士,勿令剽劫,都城人心不摇,则四方自能宁谧,诸将亦可长保富贵矣。』皆许诺。乃共部分。夜,遣衙队军使郭延赞驰告殿前都指挥使浚仪石守信、殿前都虞候洛阳王审琦。守信、审琦,皆素归心太祖者也。将士环列侍旦。太祖醉卧,初不省。甲辰黎明,四面叫呼而起,声振原野。普与匡义入白太祖,诸将已擐甲执兵,直扣寝门,曰:『诸将无主,顾策太尉为天子!』太祖惊起披衣,未及酬应,则相与扶出厅事,或以黄袍加太祖身,且罗拜庭下称万岁。太祖固拒之,众不可,遂相与扶太祖上马,拥逼南行。匡义立于马前,请以剽劫为戒。太祖度不得免,乃揽辔誓诸将曰:『汝等自贪富贵,立我为天子,能从我命则可,不然,我不能为若主也。』众皆下马曰:『惟命是听!』太祖曰:『少主及太后,我皆北面事之;公卿大臣,皆我比肩之人也。汝等无得辄加凌暴。近世帝王初入京城,皆纵兵大掠,擅劫府库。汝等无复然,事定,当厚赏汝;不然,当族诛汝!』众皆拜。乃整军自仁和门入,秋毫无所犯。先遣客省使大名潘美见执政谕意,又遣楚昭辅慰安家人。殿前都点检公署在左掖门内,时方闭关设守备,及昭辅至,开关纳之。宰相未退,闻变,范质下殿,执王溥手曰:『仓卒遣将,吾辈之罪也!』爪入溥手几出血,溥噤不能对。天平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、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、在京巡检太原韩通自内庭惶遽奔归,将率众备御,散员都指挥使蜀人王彦升遇通于路,跃马逐之,至第,第门不及掩,遂杀之,并其妻子、诸将。翼太祖登明德门。太祖令军士解甲还营,太祖亦归公署,释黄袍。俄而将士拥质等俱至,太祖呜咽流涕曰:『吾受世宗恩厚,为六军所迫,一旦至此,惭负天地,将若之何?』质等未及对,散员指挥都虞候太原罗彦瑰挺剑而前曰:『我辈无主,今日必得天子!』太祖叱之,不退。质等不知所为。溥降阶先拜,质不得已从之,遂称万岁。太祖诣崇元殿,行禅代礼,召文武百官就列,至晡班定,独未有周帝禅位制书。翰林学士承旨新平陶谷出诸袖中,进曰:『制书成矣。』遂用之。宣徽使引太祖就龙墀北面拜受,宰相扶太祖升殿,易服东序,还,即位,君臣拜贺。奉周帝为郑王,太后为周太后,迁居西京。

  苏辙《龙川别志》言韩通以亲卫战阙下,败死。太祖脱甲诣政事堂。范质见太祖,首陈禅代议,与国史及《飞龙记》、司马光《记闻》、《朔记》等所载都不同,恐《别志》误。韩通仓卒被杀,兵未尝交锋,而太祖实归府第,将士即拥范质等至。质等见太祖,必不在政事堂。其约束将士不得加无礼于太后、少帝,固先定于未入城时,非缘质请也。惟执王溥手出血及光所记质不肯先拜,当得其实,今参取删修。

  乙巳,诏因所领节度州名定有天下之号曰宋,改元,大赦。内外马步军士等第优给。命官分告天地、社稷,遣中使乘传赍诏,谕天下诸道节度使,又别以诏赐焉。辛亥,石守信等并加官爵勋阶,酬翼戴之勋也。壬子,赐文武近臣、禁军大校袭衣、犀玉带、鞍马有差。

  三年,周郑王出居房州。

  开宝二年,有辛文悦者,上幼从其肄业,及即位,召见,授太子中允、判太府寺。周郑王时在房州,上谓文悦长者,十二月,命文悦知房州事。

六年三月乙卯朔,房州言周郑王殂。上素服发哀,辍视朝十日,命还葬庆陵之侧,曰顺陵,谥曰恭帝。

亲征潞州

  建隆元年。初,昭义节度使兼中书令太原李筠在镇逾八年,恃勇专恣,招集亡命,阴为跋扈之计,周世宗每优容之。及上遣使谕以受禅,筠即欲拒命。左右为陈历数,乃僶俛下拜。既延使者升阶,置酒张乐,遽索周祖画像置厅壁,涕泣不已。宾佐惶骇,告使者曰:『令公被酒,失其常性,幸无怪也。』北汉主知筠有异心,潜以蜡书诱筠。筠虽具奏,而反谋已决。筠长子守节涕泣切谏,筠不听。上手诏慰抚,因除守节为皇城使。筠遂遣守节入朝,且伺朝廷动止。上迎谓曰:『太子,汝何故来?』守节矍然,以头击地曰:『陛下何言此?必有谗人间臣父也。』上曰:『吾亦闻汝数谏。今贼不汝听[3],不复顾藉,故遣汝来,欲吾杀汝矣。盍归语而父,我未为天子时,任汝自为之。我既为天子,汝不能小让我耶?』守节驰归,具以告筠,筠反谋逾急。癸未,执监军亳州防御使周光逊、闲厩使李廷玉,遣其教练使刘继冲及判官孙孚送於北汉,纳款求援。筠遣兵袭泽州,杀刺史张福,据其城。从事闾邱仲卿说筠曰:『公以孤军举事,其势甚危。虽倚河东之援,恐亦不得其力。大梁甲兵精锐,难与争锋,不如西下太行,直抵怀、孟,塞虎牢,据洛邑,东向而争天下,计之上也。』筠曰:『吾周朝宿将,与世宗义同兄弟,禁卫皆吾旧人,必将倒戈来归。况吾有儋珪枪、拨汗马[4],何忧天下哉?』儋珪,筠爱将,善用枪;拨汗,筠所畜骏马也。

  四月丙戌[5],昭义反书至。枢密吴廷祚言于上曰:『潞州岩险,贼若固守,未可以岁月破。然李筠素骄易无谋,宜速引兵击之,彼必恃勇出斗,但离巢,即成擒矣!』上纳其言。戊子,遣侍卫副都指挥使石守信、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帅前军进讨。上敕守信等:『切勿纵筠下太行,急引兵扼其隘,破之必矣。』是日,大宴广德殿。丙申,命户部侍郎寿阳高防、兵部侍郎阳曲边光范并充前军转运使。

  五月庚子,命宣徽南院使高唐昝居润赴澶州巡检,殿前都点检镇宁节度使慕容延钊、彰德军留后太原王全斌率兵由东路与石守信、高怀德会。辛丑[6],北汉主遣使以诏书、金帛、善马赐李筠,筠复遣刘继冲诣晋阳,请北汉主举军南下,己为前导。北汉主即日大阅,倾国自将,行至太平驿,筠身率官属耆老迎谒,遣宣徽使莱人卢赞监其军,筠留长子守节守上党,自率众三万南出。癸卯,石守信等言破筠众于长平[7],斩首三千余级。甲辰,诏削夺李筠官爵。

  丁巳,诏亲征。以枢密使吴廷祚为东京留守,端明殿学士、知开封府吕余庆副之,皇弟殿前都虞候光义为大内都点检,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率兵屯河阳。己末,帝发大梁。壬戌,次荥阳,召西京留守河内向拱与语。拱劝上急济河,踰太行,乘贼未集而击之,稽留旬浃,则其锋益炽矣。枢密直学士赵普亦言:『贼意国家新造,未能出征。若倍道兼行,掩其不备,可一战而克。』上纳其言。甲子,次河阳。丙寅,次怀州。丁卯,前军都部署石守信、副都部署高怀德破贼军三万余众于泽州南,获北汉河阳节度使范守图,杀卢赞。筠遁入泽州,婴城自守。

六月己巳朔,上至泽州,督诸军攻城。初,吐浑府都留后、汾州团练使王全德帅所部从李筠战泽州南,既败,走入潞州,与筠子守节为拒守计。及上围泽州,全德大惧,与亲信数十人犯关来奔,龙捷指挥使王廷鲁亦自潞州相继出降,贼势转蹙。泽州城逾旬不下,上召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蓟人马全义[8],赐食御坐,问以计策。全义请并力急攻,且曰:『缓之恐复生变。』上即命诸军奋击。全义率敢死士先登,飞矢贯臂,流血被体。全义拔镞进,战士气益奋,上亲率卫兵继之。辛巳,克其城,李筠赴火死。获北汉宰相卫融,命掩尸骼,禁剽掠。放泽州民今年田租。乙酉,进攻潞州。丁亥,筠子守节以城降。上赦其罪,升军州为团练[9],用守节为使。是日,车驾入潞州,宴从官于行宫。辛卯,德音:降死罪囚,流以下原之。潞州三十里内勿收今年田租。泽州之未破,筠爱妾刘氏谓筠曰:『军马尚有几何?』筠曰:『汝何问为?』刘氏曰:『今孤城危迫,旦暮且破。若得马数百匹,尚可以犯围,走保上党[10],上党楼堞坚固,且近河东,易于求援。与其守死,不犹逾乎?』筠然之,料见马千匹。将出,左右或沮之曰:『今在帐前[11],皆云与大王同心,一旦出城,劫大王降敌,其可悔乎?』筠犹豫未决。明日城陷,筠走赴火。刘氏将从之,筠以其有娠,麾之使去。守节无子,购得之,卒为筠后。

亲征扬州

  建隆元年。淮南节度使兼中书令沧人李重进,周太祖之甥也。始与上俱事世宗,分掌内、外兵权,而重进以上英武出己右,心常惮焉。恭帝嗣位,重进出镇扬州,领宿卫如故。及上受禅,命韩令坤代重进为马步军都指挥使。重进请入朝,上意未欲与重进相见,谓翰林学士李昉曰:『善为我辞拒之。』昉草诏云:『君为元首,臣作股肱。虽在远方,还同一体。保君臣之分,方契永图;修朝觐之仪,何须此日?』重进得诏,愈不安,乃招集亡命,增陴浚隍,阴为叛背之计。李筠举兵泽、潞,重进遣其亲吏翟守珣间行与筠相结。守珣素识上,往还京师,潜诣枢密承旨李处耘,求见上,召问曰:『我欲赐重进铁券,彼信我乎?』守珣曰:『重进终无归顺之心矣。』上厚赐守珣,许以爵位,使说重进稍缓其谋,无令二凶并作,分我兵势。守珣归,劝重进养威持重,未可轻发。重进信之。上已平泽、潞,则将经略淮南。戊申,徙重进为平卢节度使,重进心益疑惧。庚戌,又遣六宅使陈思诲赍铁券往赐,以慰安之。思诲至淮南,李重进即欲治装随思诲入朝,左右沮之。重进犹豫不决,又自以前朝近亲,恐不得全,乃拘留思诲,益治反具。遣使求援于唐,唐主不敢纳。扬州都监、右屯卫将军安友规知重进必反,踰城来奔。重进疑诸将皆不附,乃囚军校数十人,悉斩之。己未,重进反书闻。上命马步军副都指挥使、归德军节度使石守信为扬州行营都部署,兼知扬州,行府事,殿前都指挥使、义成节度使王审琦为副,宣徽北院使李处耘为都监,保信节度使朱延渥为都排阵使,帅禁兵讨之。癸亥,诏削夺李重进官爵。

  十月庚午,安友规至,上以为滁州刺史,令监护前军进讨。上问枢密副使赵普以扬州事宜,普曰:『李重进守薛公之下策,行武侯之远图[12],凭恃长淮,缮修孤垒,无诸葛诞之恩信,士卒离心;有袁本初之强梁,计谋不用。外绝救援,内乏资粮。急攻亦取,缓攻亦取。兵法尚速,不如速取之。』上纳其言。丁亥,下诏亲征。以皇弟光义为大内都部署,吴廷祚权东京留守,吕余庆副之。庚寅,上发京师,百司六军并乘舟东下[13]。癸巳,次宋州。

  十一月戊戌,次宿州。甲辰,次泗州。舍舟登陆,命诸将鼓行而前。丁未,至大义驿。石守信遣使驰奏扬州即破,请上亟临视。是夕,次其城下,灯时攻拔之[14]。李重进尽室赴火死,陈思诲亦为其党所害。上购得翟守珣,补殿直,俄迁供奉官。兄深州刺史重兴初闻其叛,即自杀;弟解州刺史重赞、子尚食使延福并戳于市。己酉,赈给扬州城中民米人一斛[15],十岁以下给其半。庚戌,诏重进家属、部曲并释罪,逃亡者听自首。乙丑,令宣徽北院使李处耘权知扬州。

十二月己巳,上发扬州。丁亥,至京师。

收复湖南

  建隆三年,武安节度使兼中书令周行逢病革,召其将吏,以其子保权属之曰:『吾起陇亩为兵,同时十人,皆以诛死,惟衡州刺史张文表独存,常怏怏不得行军司马。吾死,文表必叛,当以杨师璠讨之。如不能,则婴城勿战,自归朝廷可也。』行逢卒,保权领留后务。

  十月,张文表闻周保权立,怒曰:『我与行逢俱起微贱,立功名,今日安能北面事赤子乎[16]?』会保权遣兵更戍永州,路出衡阳[17],文表遂驱以叛伪缟素,若将奔丧武陵者。过潭州,时行军司马廖简知留后,素轻文表,不为之备,方宴饮,文表率众径入府,简醉,与座客十余人皆遇害。文表取其印绶,自称权留后事,具表以闻。保权即命杨师璠悉众御文表,又遣使求援于荆南,且来乞师,文表亦上疏自理。

  十二月丁亥,以武平节度副使、知朗州周保权为武平节度使。甲辰,遣内使赵燧等赍诏宣谕朗□口郎[18],听张文表归阙,且命荆南发兵助保权。

  乾德元年正月庚申,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,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,遣使十一人发安、复、郢、陈、澶、孟、宋、亳、颍、光等州兵会襄阳[19],以讨张文表。杨师璠之讨张文表也,兵稍失利。相持既久,文表出战,师璠大败之,遂取潭州,执文表。初,文表闻王帅来伐,潜送款于赵璲。璲自以奉诏谕文表,得其归顺,甚喜,即遣使慰抚之。师璠兵既入城,纵火大掠,而璲亦继至。明日,享将吏于延昭门。指挥使高超语其众曰:『观中使之意,必活文表。若文表至阙,图害朗州,吾辈无遗数矣!』乃斩文表于市,尽脔食其肉。及宴罢,璲召文表。超曰:『文表复谋为乱,已斩之矣。』璲太息久之。

  杨师璠以三年十月出师,四年正月,张文表乃成擒,其间必有相持守处,而史及杂记传皆不载。《五代史》称师璠至平津亭,文表出战,即败之。《大定录》亦称未逾月,师璠遂斩文表。而《九国志》则载师璠始为文表所败,王师将至,文表乃送款,朗兵因得入城,竟不载师璠胜负如何,并疑未得其实。《五代史》及《大定录》则日月太迫,与事不合,而《九国志》所云朗兵因王师得入城,亦必差。又恐师璠初为文表所败,已而相持守,后乃得胜于平津亭,因破潭州。而文表盖尝遣使诣赵璲乞降,潭州既破,璲适至耳,非因璲至潭州始破也。

  二月癸巳,王师因假道,遂收复荆南,益发兵日夜趋朗州。周保权惧,召观察判官李观象谋之。观象曰:『凡所以请援于朝者,诛张文表耳。今文表已诛,而王师不还,必将尽取湘湖之地。然我所恃者,北有荆渚,以为唇齿。今高氏束手听命,朗州势不独全。莫若幅巾归朝,幸不失富贵。』保权将从之,指挥使张从富等不可,乃相与为拒守计。慕容延钊使丁德裕先往安抚。德裕至朗州,从富等不纳,尽撤部内桥梁,沉船舫,伐木塞路。德裕不敢与战,退军须朝旨。延钊以闻。上遣使谕周保权及将校曰:『尔本请师救援,故发大军,以拯尔难。今妖孽既殄,是有大造于汝也,何为反距王师,自取涂炭,重扰生聚?』保权为左右所制,执迷不复,遂进讨。慕容延钊遣战棹都监武怀节等分兵趣岳州,大破贼军于三江口,获船七百余艘,斩首四千余级,遂取岳州。

  三月,张从富等出军于澧州南,与王师遇,未及交锋,贼军望风而溃。李处耘逐北至敖山寨,贼弃寨走,俘获甚众。处耘择所俘体肥者数十人,令左右分食之,少健者悉黥其面,令先入朗州。会暮,宿寨中。迟明,慕容延钊继至,所黥之俘得入城,悉言被擒者为王师所啖食,众大惧,纵火焚州城,驱略居民奔窜山谷。壬戌,王师入朗州,擒张从富于西山下,枭其首。贼将汪端劫周保权并家属亡匿江南岸僧舍,李处耘遣麾下将田守奇往捕之。端弃保权走,守奇获保权以归,于是尽复湖南旧地[20],凡得州十四、监一、县六十六,户九万七千三百八十八。

  四月甲申,德音:减潭、朗州死罪囚,流以下释之。丙午,以枢密直学士、户部侍郎薜居正正权知郎州。

  七月,王师既平湖湘,知溪州彭允林、前溪州刺史田洪斌等列状求内属。薛居正言:贼将汪端领数万人寇州城,都监尹重睿击走之。甲戌,周保权诣阙待罪,诏释之,以为右千牛卫上将军[21]。乙亥,增筑朗州城,浚其濠。赐营内民今年夏租。

  九月,慕容延钊言:获汪端,磔于朗州市。

  十月癸未,令襄州尽索湖南行营诸军所掠生口,遣吏分送其家。己丑,以前鼎州节度掌书记李观象为左补阙,嘉其始谋归顺也。

太宗雍熙二年五月,左羽林统军周保权卒。

收复荆南

  建隆元年八月,荆南节度使、守太傅兼中书令、南平正懿王保融寝疾,以其子继元幼弱,未堪承嗣,命其弟行军司马保勗总判内外军马事。甲午,卒。

  二年九月甲子,以荆南行军司马、宁江节度使高保勗为荆南节度使。上闻保融之丧,遣兵部尚书李涛往吊。及还,上问保勗堪其事否,涛以为可任。而保勗贡奉数至,乃授节钺。保勗性淫恣,又好营造,军民咸怨。记室孙光宪谏曰:『宋有天下,四方诸侯,屈服面内。凡下诏书,皆合仁义,此汤武之君也。公宜克勤克俭,勿奢勿借。上以奉朝廷,中以嗣祖宗,下以安百姓。』保勗不从。

  三年十一月,保勗寝疾,召牙内都指挥使梁延嗣,谓曰:『我疾遂不起,兄弟孰可付之后事者?』延嗣曰:『公不念正懿王乎?先王舍其子继冲,以军府付公。今继冲长矣。』保勗曰:『子言是也。』即以继冲权判内外兵马事。甲戌,保勗卒。

  乾德元年正月,以山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湖南行营都部署,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,发兵讨张文表。先是,卢怀忠使荊南,上谓曰:『江陵人情去就、山川向背,我尽欲知之。』怀忠使还,报曰:『高继冲甲兵虽整,而控弦不过一二万;年谷虽登,而民困于暴敛。南通长沙,东距建康,西迫巴蜀,北奉朝廷。观其形势,日不暇给,取之易耳。』于是上召宰相范质等谓曰:『江陵四分五裂之国,今假道出师,因而下之,蔑不济矣。』壬戌,李处耘辞,上遂以成算授之。高继冲自以年幼,未知民事,政刑赋役委节度判官孙光宪,军旅调度委衙内指挥梁延嗣。

  二月,李处耘至襄州。处耘先遣閤门使丁德裕喻继冲以假道之意,请具薪水给军。继冲与其僚佐谋,以民庶恐惧为辞,愿供刍饩百里外。处耘又遣德裕往,光宪、延嗣请许之,兵马副使李景威说继冲曰:『今王师虽假道以收湖湘,然观其事势,恐因而袭我。景威愿效犬马之力,假兵三千,于荆门中道险隘设伏,攻其上将,王师必自退却。回军收张文表,以献朝廷,则公之功业大矣。不然,且有播尾乞食之祸。』继冲曰:『吾家累岁奉朝廷,必无此事,尔无过虑。况尔又非慕容延钊之敌乎!』景威又曰:『旧传江陵诸处有九十九洲,若满百,则有王者兴。自武信王之初,江心深浪之中忽生一洲,遂满百数[22]。昨此洲漂没不存,兹亦可忧也。』光宪谓继冲曰:『景威安识成败?且中国自周世宗时,已有混一天下之志。圣宋受命,凡所措置,规模益宏远。今伐文表,如以山压卵耳。湖湘既平,岂有复假道而去耶?不若早以疆土归朝廷,去斥堠,封府库以待,则荆楚可免祸,而公亦不失富贵。』继冲以为然。景威知计不行,出而叹曰:『大事去矣,何用生为!』因扼吭而死。景威,归州人也。继冲遣延嗣与其叔父掌书记保寅奉牛酒来犒师,且觇师之所为。壬辰,师次荆门。处耘见延嗣等,待之有加,谕令翌日先还。延嗣喜,驰使报继冲以无虞。荆门距江陵百余里,是夕,延钊召延嗣等宴饮其帐,处耘将轻骑数千,倍道前进。继冲初但竢保寅、延嗣之还,遽闻大军奄至,即皇恐出迎处耘于江陵北十五里。处耘揖继冲,令待延钊,而率亲兵先入,登北门。比继冲与延钊俱还,则王师已分据冲要,布列街巷矣。继冲大惧,即诣延钊纳牌印,遣客将王昭济等奉表,以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户来归。庚子,荆南表至。上复命高继冲为节度使,遣枢密承旨王仁赡赴荆南巡检。辛亥,以梁延嗣为复州防御使,孙光宪为黄州刺史,王昭济为左领军卫将军。上闻李景威之谋,曰:『忠臣也!』命王仁赡厚卹其家。

  四月乙酉,命刑部郎中贾耽通判荆南军州。

十二月,以荆南节度使高继冲为武宁节度使。先是,继冲表乞陪祀,许之,因举族归朝,乃命易镇。

校勘记

[1]同过归德 原本阙『过』字,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(下引此书简称《长篇》)卷一补。

[2]太尉心亦 《宋史全文》卷一、《长编》卷一均作『太尉忠赤。』

[3]今贼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老贼』。

[4]拨汗马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泼汗马』。次句同。

[5]四月丙戌 原本无『四月』二字,据《长编》卷一补。

[6]辛丑 原本无此二字,据《长编》卷一补。

[7]长平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长安』。按:《宋史﹒太祖纪》一亦作『长平』,是。

[8]马全义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马全乂』。

[9]军州 原本作『单州』,据《长编》卷一改。

[10]走保上党 原本无『上党』二字,据《长编》卷一补。

[11]今在帐前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今在帐前之人』。

[12]行武侯之远图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昧武侯之远图』,是。

[13]乘舟东下 原本作『乘舟车下』,据《长编》卷一改。

[14]灯时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登时』。

[15]一斛 《长编》卷一作『十斛』。按:《宋史﹒太祖纪》一亦作『一斛』,是。

[16]赤子 《长编》卷三作『小儿』。

[17]衡阳 原本脱『阳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三补。

[18]朗州□郎 《长编》卷三作『潭朗』,即潭州及朗州,是。

[19]宋 原本作『宏』,据《长编》卷四改。

[20]尽复 原本脱『复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四补。

[21]上将军 原本作『二将军』,据《长编》卷四改。

[22]满百数 原本脱『百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四补。

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二

太祖皇帝

收复西川

  建隆三年十二月,蜀主命官磨勘四镇十六州逋税,自广政十五年至二十年,别行追督。龙游令田淳上疏谏,蜀主不能用。淳每谓所亲曰:『吾观僭伪改厅堂为宫殿,改紫绶为黄服,改前驱为警跸,改僚佐为卿相,改妻妾为妃后,何如常称成都尹,乃无灭族之祸乎!』闻者皆为之恐,淳论议自若。

  乾德元年四月庚子,以华州团练使张晖为凤州团练,兼西面行营巡检壕寨使。上始谋伐蜀,乃徙晖凤州。晖尽得其山川险易,因密疏进取之计。上览之甚悦。

  五月,蜀宰相李昊言于蜀主曰:『臣观宋氏启运,不类汉、周。天厌乱久矣,一统海内其在此乎?若通职贡,亦保安三蜀之长策也[1]。』蜀主将发使,王昭远固止之[2],乃以文思使景处唐等率兵屯峡路[3],又遣使往涪、泸、戎等州阅棹手,增置水军。

  六月辛丑,以龙捷都指挥使、岳州防御使马仁瑀等遥领汉、彭诸州防御使。

  二年十一月。先是,蜀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说通奏使、知枢密院事王昭远曰:『公素无勋业,一旦位至枢近,不自建立大功,何以塞时论?莫若遣使通好北汉[4],令其发兵南下,我即自黄花、子午谷出兵应之,使中原表里受敌,则关右之地可抚而有之。』昭远然之,劝蜀主遣枢密院大程官孙遇、兴州军校赵彦韬及杨蠲等,以蜡弹帛书间行遗北汉主,言已于褒汉增兵,约北汉济河同举。遇等至都下,彦韬潜取其书以献。有穆昭嗣者,初以方伎事高氏,于是为翰林医官。上数召见,问蜀中地理。昭嗣曰:『荆南即西川、江南、广南都会也,今已克此,则水陆皆可趋蜀。』上大悦。后数日,上得彦韬所献书,览之,笑曰:『吾西讨有名矣!』乃并赦遇、蠲,使指陈山川形势、戍守处所、道里远近,国以为图。甲戊,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,武信节度使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大名崔彦进副之,枢密副使王仁瞻为都监。宁江节度使、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归州路副都部署,内客省使、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,合步、骑六万,分路进讨。给事中沈义伦为随军转运使,均州刺史曹翰为西南面转运使。上以西川将校多北人,赐谕令转祸为福,有能乡导大军、供饩兵食、率众归顺、举城来降者,当议优赏。命八作司度右掖门南,临汴水为蜀主治第,凡五百余间,供帐什物皆具,以待其至。乙亥,全斌等辞,宴于崇德殿。上出画图授全斌等,因谓曰:『西川可取否?』全斌等对曰:『臣等仗天威,遵庙算,克日可定也。』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史延德前奏曰:『西川若在天上[5],固不可到;在地上,到即平矣!』上嘉其果敢,慰勉之。谓全斌等曰:『凡克城寨,止籍其器甲刍粮,悉以钱帛分给战士。吾所欲得者,土地耳。』壬寅[6],蜀主闻有北师,以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,左右卫圣马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都监,山南节度使韩保正为招讨使,洋州节度使李进为副招讨使,帅兵拒战。蜀主谓昭远曰:『今日之师,卿所召也。勉为朕立功!』昭远好读兵书,颇以方略自任。始发成都,蜀主命宰相李昊等饯之城外。昭远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,自比诸葛亮。酒酣,攘臂谓昊曰:『吾此行何止克敌,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,如反掌尔!』

  十二月辛酉,王全斌等攻拔乾渠渡、万仞、燕子等寨,遂取兴州,败蜀兵七千人,获军粮四十余万石,刺史蓝思绾退保西县。全斌又攻石圃[7]、鱼关、白水阁二十余寨,皆拔之。辛未[8],蜀招讨使韩保正闻兴州破,遂弃山南,退保西县。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以先锋至,保正懦惧不敢出,遣兵数万人,依山背城,结阵自固。延德击走之,追擒保正及其副李进,获粮三十余万斛。崔彦进与马军都监康延泽等逐北,过三泉,遂至嘉州,杀虏甚众。蜀军烧绝栈道,退保葭萌。刘光义等入蛱路,连破松木、三会、巫山等寨,杀其将南光海等,死者五千余人,生擒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等千二百人,夺战舰二百余艘,又斩获水军六千余众。初,蜀于夔州锁江为浮梁,上设敌棚三重,夹江列炮具。光义等行,上出地图,指其处,谓光义曰:『诉流至此,切勿以舟师争胜。当先遣步骑潜击,竢其稍却,乃以战棹夹攻,可必败也。』光义等未至锁江三十里许,舍舟前夺浮梁,复引舟而上,遂顿兵白帝庙。西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谓副使赵崇济、监军武守谦曰:『北军涉险远来,利在速战,宜坚壁待之。』守谦曰:『寇据吾城下而不击,又何待也?』戊辰,守谦独领麾下千余人以出[9]。光义遣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等引兵与守谦战于猪头铺,守谦败走,廷翰等乘势登其城。彦俦整众将出斗,而廷翰等已入其城中矣。彦俦力战不胜,身被十余枪,左右皆散去。彦俦奔归府第,判官罗济劝彦俦单骑归蜀。彦俦曰:『我昔已失秦川[10],今复不能守此。纵人主不杀我,我何面目见蜀人乎?』济又劝其降,彦俦曰:『老幼百口俱在成都,以一身偷生,举族何负?今日止有死耳!』即解符印授济曰:『君自为计。』乃反拒其户,整衣冠,望西北再拜,登楼纵火自焚。王全斌以蜀人断栈,大军不得进,议取罗川路入蜀。康延泽潜谓崔彦进曰:『罗川路险,众难并济。不如分兵修栈,约会大军于深渡可也。』彦进遣白全斌,许之。不数日,阁道成,遂进击金山寨,又破小漫天寨,而全斌亦以大军由罗川至深渡,与彦进会。蜀人依江而阵,彦进遣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等击之,夺其桥,会暮夜,蜀人退保大漫天寨。明日,彦进、延泽、万友分兵三道击之,蜀人悉其精锐来拒,又大破之,乘胜拔其寨,擒寨主义州刺史王审超、监军赵崇渥及三泉监军刘延祚。都统王昭远、都监赵崇韬引兵来战,三战三败,追奔至利州北,昭远等遁去,渡桔栢津,焚浮梁,退保剑门。壬申晦,全斌等入利州,获军粮八十万斛。

  是月,京师大雪。上设毡帷于讲武殿,衣紫貂裘帽以视事。忽谓左右曰:『我被服如此,体尚觉寒。念西征将帅冲犯霜霰,何以堪处?』即解裘帽,遣中黄门驰驿赍赐全斌,且谕旨诸将以不能遍及。全斌拜赐感泣。先锋都指挥使、凤翔团练使张晖督兵开大散关路,至清泥岭病卒。诏优卹其家。

  三年正月,蜀主闻王昭远等败,甚惧,乃多出金帛,益募兵守剑门。命太子元喆为元帅,武信节度使兼侍中李廷珪及前武定军节度使、同平章事张惠安副之,带甲万余,旗帜悉用文绣,绸其杠以锦。将发而雨,元喆虑其沾湿,悉令解去。俄雨止,复旆之,则皆倒悬杠上。元喆又辇其姬妾及伶人数十以从,见者莫不窃笑。王全斌等自利州趋剑门,次益光,会议曰:『剑门天险,古称一夫荷戈,万夫莫当。诸君宜求进取之策。』侍卫军头向韬曰:『得降卒牟进,言益光江东越大山数重,有狭径名来苏。蜀人于江西置栅,对江可渡。自此出剑门南二十里,至青强店[11],与官道合。若大军行此路,则剑门之险不足恃也。』全斌等即欲卷甲赴之,康延泽曰:『蜀人数战数败,胆气夺矣,可急攻而下。且来苏狭径,主帅不可自行,但可遣一偏将往耳。若抵青强北,与大军夹击剑门,昭远等必成擒矣。』全斌等然之,命史延德分兵趋来苏,跨江为浮梁以济。蜀人见之,弃寨而走,延德遂至青强。王昭远等引兵退驻汉源坡,留其偏将守剑门。全斌等以锐兵奋击,破之。及汉源,赵崇韬布阵,策马先登,昭远据胡床不能起。崇韬战败,犹手斩数人,乃被执。昭远免冑弃甲而逃,全斌等遂取剑州。昭远投东川,匿民仓舍下,悲嗟流涕,目尽肿,惟诵罗隐诗曰:『运去英雄不自由。』俄亦为追骑所获。太子元喆与李廷珪等日夜嬉游,不恤军政。至绵州,闻剑门已破,将退保东川。翌日,弃军西还,所过尽焚其庐舍仓廪乃去。蜀主知剑门已破,太子元喆亦奔还,惶骇不知所为,问左右计将安出。有老将石奉頵者对曰:『东兵远来,势不能久。请聚兵坚守以弊之。』蜀主叹曰:『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,一旦遇敌,不能为吾东向放一箭。今虽欲闭壁,谁肯效死者?』司空兼武信节度使、平章事李昊劝蜀主封府库以请降,蜀主从之,因命昊草表。己卯,遣通奏使、宣徽北院使太原伊审徵奉降表诣军前。初,前蜀之亡也[12],降表亦昊所为。蜀人夜书其门曰『世修降表李家』,当时传以为笑。庚辰,诏行营所经州、府长吏以牛酒犒师。乙酉,王全斌等次魏城,伊审徵以蜀主降表至,全斌受之,遣先锋都监、通事舍人田钦祚乘驿入奏,又遣康延泽领百骑趋成都见蜀主,谕以恩信,慰抚军民,留三日乃还。初,刘光义等发夔州,万、施、开、忠等州刺史皆迎降。及遂州,知州事、少府少监陈愈亦降。光义入城,尽以府库钱帛给军士,诸将所过,咸欲屠戮以逞,独曹彬禁之乃止,故峡路兵始终秋毫不犯。上闻之,喜曰:『吾任得其人矣!』赐彬诏褒之。辛卯,王全斌等至升仙桥。蜀主备亡国之礼,见于军门,全斌承制释之。蜀主复遣其弟保宁节度使、雅王仁贽奉表求哀。

  《九国志》、《孟昶世家》及《蜀祷杌》皆言全斌承制释昶罪,昶翌日遂举族归朝。据国史昶传,昶既见全斌,复遣仁贽奉表,得太祖还诏,乃出蜀。又据全斌等入成都后十余日,刘光义始自峡路至。昶馈遗光义及犒其师,并如全斌等。若全斌十九日入成都,昶二十日遂行,安能馈光义且犒其师也?然所称后十余日,亦恐差误。按《新录》,光义遂州之奏以二十一日到京师,度其克遂州时,必在中旬初。遂州距成都不远,无缘滞留两旬后始到也。当是全斌等于魏城得昶降表后十余日耳。得降表后十余日,乃二十三、四间,此时昶固未出,蜀犹可以馈遗光义,且犒其师也。

  丙申,田钦祚至自西川。孟昶降表以其先人坟庙及老母为请,上优诏答之,并谕西川将吏百姓等,使皆按堵如故。自全斌等发京师至昶降,才六十六日。凡得州四十六、县二百四十、户五十三万四百二十九[13]。全斌等既入成都,后数日,刘光义等至。孟昶馈遗光义等及犒师之礼并如初。已而诏书颁赏诸军,亦无差降。两路将士争功,始相疾矣。先是,全斌受诏,每制置必与诸将佥议,因是各为异同,虽小事亦不能即决。全斌及崔彦进、王仁瞻等日夜饮宴,不恤军务,纵部下掠子女,夺财货,蜀人苦之。曹彬屡请旋师,全斌等不听。

  二月癸卯,命参知政事吕余庆权知成都府,枢密直学士冯瓒权知梓州。余庆至成都时,盗四起,将士犹恃功骄恣,王全斌等不能禁止。 一日药市始集,街吏驰报,有军校被酒持刃,夺贾人物,余庆立命擒捕,斩之以徇,军中畏服,民乃宁居。瓒至梓州,视事才数日,会伪蜀军校上官进啸聚亡命三千余众,劫村民数万,夜攻州城。瓒曰:『贼乘夜奄至,此乌合之众。以箠梃相击,必无固志,正可持重以镇之,待旦自溃矣。』城中止有云骑兵三百,分使守诸门,瓒坐城楼,密令促其更筹,未夜分,击五鼓,贼惊遁去,因纵兵追之,擒上官进,斩于市,州境遂安。以兴州马步军都指挥使赵彦韬为兴州刺史[14],酬其乡导之功也。丙午,诏以西师所过,民有调发供亿之劳,赐秦、凤、陇、成、阶、襄、荆南、房、均等州今年夏租之半,安、复、郢、邓州、光化、汉阳军十之二,居坊郭者,勿输半年屋税。又诏伪蜀文武官并遣赴阙,赐装钱有差,治行清白为众所知者,所在州府以名闻。庚申,孟仁贽至自成都。孟昶所上表有『自量过咎』、『尚切忧疑』等语,诏答之。其略曰:『既自求于多福,当尽涤于前非。朕不食言,尔无过虑。』所答诏仍不名,又呼昶母为国母。诏自嘉、眉、忠、万至荆南沿江分置驿船,以济行李,令文武挈族归朝,由峡江而下。初,诏发蜀兵赴阙,并优给装钱。王全斌等擅减其数,仍纵部曲侵挠之,蜀兵愤怨思乱。两路随军使臣亡虑百数,全斌及王仁瞻、崔彦进等共护恤之,不令部送,但分委诸州牙校。蜀兵至绵州[15],果劫属县以叛。会文州刺史全师雄挈其族絙京师[16],过绵州。师雄尝为蜀将,有威惠,恐叛兵胁之,乃弃其家自匿。后数日,叛兵搜得之江曲民仓[17],遂推以为帅,众十余万,号『兴国军』。全斌遣马军都监朱光绪将七百骑往招抚之,光绪尽灭师雄之族,纳其爱妾及橐装。师雄怒,不复有归志,引众急攻绵州。刺史成彦饶以同华兵百余人守其城[18],横海指挥使刘福、龙捷指挥使田绍斌各以所部兵来援。绍斌自东山西北迎击贼,福由山南出贼之旁夹攻之,贼众大溃,斩首万余级,拥入江水溺死者亦万计。绍斌又败龙州贼党千余人。师雄去攻彭州,刺史王继俦[19]、都监李德荣拒之。德荣战死,继俦身被八枪,乘骑走成都。师雄入据彭州,成都十县皆起兵应师雄,师雄自号『兴蜀大王』,开幕府,置僚属,既而又置节度二十余人,令分据灌口、导江、郫、新繁、青城等县,彦进与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、先锋都指挥使渔阳高彦晖、通事舍人田钦祚同讨之。彦晖至导江与贼遇,贼据隘路,设伏竹箐中。官军直进,箐中贼出,官军不利。彦晖谓钦祚曰:『贼势颇盛,日将暮,首尾不相应。盍收兵[20],诘朝与战?』钦祚将遁,虑贼踵其后。绍斌谓彦晖曰[22]:『公食重禄,见贼逗挠,何也?』彦晖即麾兵复进,钦祚乃潜去,彦晖独与部下十余骑力战,皆死之,贼众益炽。师雄分兵绵、汉州,断剑阁,缘江置寨,声言欲攻成都。自是邛、蜀、眉、陵、简、雅、嘉、东川、果、遂、渝、合、资、昌、普、戎、荣十七州并随师雄为乱,邮传不通者月余。全斌等惧。时蜀兵计几三万人屯城南教场,全斌虑其应贼,徙至夹城中,将尽杀之。康延泽请释老幼疾病者七千人,余则以兵护送,浮江而下,若贼果来劫夺,即杀之,未晚也。全斌等不从。

  四月,诱杀蜀兵二万七千人于夹城中。先是,上遣使以御府供帐迓孟昶于江陵,且命有司为昶官属治第,又遣使至江陵,分给鞍马车乘。五月乙酉[22],昶至近郊,皇弟开封尹光义劳之玉津园。丙戌,大陈诸军于阙前,昶与弟仁贽、子元喆、元珏、宰相李昊等三十三人素服待罪明德门外。诏释罪,赐昶等袭衣、冠带。上御崇元殿,备礼见之。礼毕,御明德门观诸军按部还营,遂宴昶等于大明殿,赐物有差。壬辰,复宴昶及其子弟于大明殿。

  六月甲辰,以孟昶为开府仪同三司、检校太师兼中书令、秦国公,长子元喆为泰宁节度使,伊审徵为静难节度使[23]。戊申,以昶弟仁贽为右神武统军,仁裕右监门卫上将军,仁操左监门卫上将军,次子元珏为左千牛卫上将军,李昊为工部尚书,欧阳炯为右散骑常侍。庚戌,孟昶卒。上为辍五日朝,赠尚书令,追封楚王,谥恭孝,赙布帛千匹,葬事官给。初,昶母李氏随昶至京师,上数命肩舆入宫,谓之曰:『国母善自爱,无戚戚怀乡土。异日当送母归。』李氏曰:『使妾安往?』上曰:『归蜀耳。』李曰:『妾家本太原,傥或归老并门,妾之愿也。』时上已有北征意,闻其言,喜曰:『俟平刘钧,即如母所愿。』因厚加赉赐。及昶卒,李氏不哭,举酒酹地曰:『汝不能死社稷,贪生至今。吾所以忍死者,为汝在耳。今汝既死,吾安用生?』因不食,数日亦卒。初,全师雄至新繁,刘光义、曹彬领军破之,生擒万余人,师雄退屯于郫。王全斌、王仁瞻又率兵破之,师雄走灌口寨。有陵州指挥使袁廷裕者,师雄伪署本州刺史,众万余。仁瞻复生擒廷裕,磔于成都市,贼锋稍衂,徒党散保州县。未几,虎捷指挥使吕翰怨其帅不礼,率部下兵叛于嘉州,横冲指挥使吴瑰、虎捷水军校孙进等皆应之,杀知客省使武怀节、战棹都监刘汉卿,遂与全师雄伪署将刘泽合势,众至五万。逐普州刺史刘楚信,杀通判刘沂。果州军校宋德威、虎捷指挥使冯绍文并杀知州,八作使王永图、通判刘涣、都监郑元弼及遂州牙校王可僚又劫州民为乱。时贼所在蜂起,此但其姓名可纪者耳。均州刺史、西南面水陆转运使曹翰率兵会王仁瞻等围吕翰于嘉州,吕翰弃城走,遂入保之。是夕贼还,结众围城,约以三鼓进攻。翰谍知之,戒掌漏者止击二鼓,贼众不集,至明而遁。追袭,大破之,杀戮数万人,吕翰领余众走保雅州。

  八月己酉,诏以西川兵马都监康延泽为普州刺史。延泽谓王全斌,请兵护送之任。全斌才给以百人。延泽至简州,招集亡叛,凡得千余人,教习战阵,拥以去。及贼境,申雕领众五千来迎[24],延泽击破之,生擒七百人,斩其受贼署者百余辈,余皆释遣,揭示威信,所招集又得三千人,遂破刘泽三万余众,贼势消沮。

  十二月丁卯朔[25],延泽入普州。先是,州城悉被焚荡,乃依山设栅自固,且行且战,取粮于遂州,复城普州。既而刘泽领众来降,诏以延泽兼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。

  乾德四年六月,王全斌破贼帅全师雄于灌口寨,擒其党二千人。师雄以众趋金堂。

  闰八月甲子,以灌口镇为永康军。王全斌言破贼帅吕翰,克雅州。

  十二月,丁德裕与西川兵马都监张延通同帅师,擒贼都统康祚,磔于市。康延泽既城普州,王可僚复合数州兵来攻,延泽击走,追奔至合州。全师雄病死金堂,其党推谢行本为主,罗七君为佐国令公。罗七君与宋德威[26],唐陶鳖等并据铜山之险为寨,延泽旋破谢行本,拔铜山,擒罗七君。德裕及全斌等分往招缉,贼众悉平。

五年正月,诏赐西川诸州民今年夏租之半。初,吕余庆至成都,王全斌但典军旅。尝谓所亲曰:『我闻古将帅多不能保全功名。』即欲称疾东归,庶免悔吝。或曰:『今寇盗充斥,非有诏旨,不可轻去。』全斌乃止。既而伪蜀臣民往往诣阙,讼全斌及王仁瞻、崔彦进等破蜀时豪夺子女玉帛及擅发府库、隐没货财诸不法事。使者每自蜀至,上问之,尽得其状,于是与诸将同时召还。仁瞻先见上,上诘之。仁瞻历诋诸将过失,冀自解免。上曰:『纳李廷珪妓女,开丰德库取金贝,此岂诸将所为耶?』仁瞻惶恐不能对。上以全斌等新有功,不欲付之狱吏,令中书门下遣仁瞻、彦进、全斌与讼者质证,全斌等皆具伏。癸丑,百官集议,表言:『全斌等法当死。』上特赦之。甲寅,置崇义军于随州,以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崇义留后;昭化军于金州[27],武信节度使崔彦进为昭化留后。枢密副使、左卫大将军王仁瞻罢为右卫大将军。初,王仁瞻历诋诸将,独曰:『清廉畏谨,不负陛下任使者,惟曹彬一人耳。』上固已知彬善于其职,于是赏彬独优,以为宣徽南院使,领义成节度、侍卫马军都指挥使。彬入辞曰:『诸将俱获罪,臣独受赏,何以自安?不敢奉诏!』上曰:『卿有功无过,又不自矜伐。苟负纤芥之累,仁瞻岂为卿隐耶?惩劝国之常典,不可辞也。』

校勘记

[1]长策 原本无「长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四、《宋史全文》卷一补。

[2]王昭远 《长编》卷四、《宋史全文》卷一此上有「枢密使』三字。

[3]景处唐 《长编》卷四作『景处瑭』。

[4]北汉 原本作『光□』,《长编》卷五作『并门』。兹据《宋史全文》卷一补『汉』字。并门,亦指北汉也。

[5]若在 原本脱『若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五补。

[6]壬寅 原本脱此二字,据《长编》卷五补。

[7]石圌 《长编》卷五作『石图』。

[8]辛未 原本脱此二字,据《长编》卷五补。

[9]千余人 原本作『十余人』,据《长编》卷五改。

[10]秦川 原本作『秦州』,据《长编》卷五改。

[11]青强 《长编》卷五作「青疆』,下数处皆同。

[12]初,前蜀之亡也 原本作『蜀之亡也』,语义不清,显系有脱文,兹据《长编》卷六补足之。

[13]四百二十九 《长编》卷六作『四千二十九』,《宋史﹒太祖纪》二作『四千三十有九』,《宋史全文》卷一作『四千二百九』。

[14]马步军 原本作『为步军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改。

[15]崔彦进等共护恤之……蜀兵至绵州 原本仅作『崔彦进等兵至绵州』,句义紊淆不清。兹据《长编》卷六补『共护恤』至『蜀』凡十六字。

[16]挈其族 原本作『劫其族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改。

[17]江曲民仓 原本作『江西民会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改。

[18]同华 原本作『同叶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改。

[19]王继俦 《长编》卷六作『王继涛』,下同。

[20]收兵 原本作『取兵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改。

[21]绍斌 原本脱『斌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六补。

[22]五月 原本脱此二字,据《长编》卷六补。

[23]静难 原本作『靖难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、《宋史》卷四七九《伊审徵传》改。

[24]及贼境申雕领众 《长编》卷六作『及境,贼申雕领众』。义更切。

[25]十二月 《长编》卷六作『十一月』。

[26]宋德威 《长编》卷七作『宋威怀』。

[27]金州 原本作『全州』,据《长编》卷八改。

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三

太祖皇帝

收复江南

  建隆元年正月甲辰,太祖即位。戊申,赐唐主李景诏,谕以受禅意。

  三月丙辰,唐主景遣使来贺登极。丁巳,复遣使来贺长春节。

  九月,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反,遣使来求援于唐[1],唐主不敢纳。

  十月,上亲征李重进。十一月,平之。己卯,唐主景遣左仆射严绩来犒师。庚申,复遣其子蒋国公从镒[2]、户部尚书冯延鲁来,置晏。上厉色谓延鲁曰:『汝国主与吾叛臣交通,何也?』延鲁曰:『陛下徒知其交通,不知预其反谋也。』上诘其故,延鲁曰:『重进使者馆于臣家,国主令臣语之曰:「男子不得志,固有反者,但时有可不可。陛下初立,人心未安,交兵上党。当是时不反,今人心已定,方隅无事,乃欲以残破扬州数千敝卒抗万乘之师,借使韩、白复生,必无成理。虽有兵食,不敢相资。」重进卒以失援而败。』上曰:『虽然,诸将皆有劝吾乘胜济江,何如?』延鲁曰:『陛下神武,御六师以临小国,蕞尔江南,安敢抗天威?然国主侍卫数万,皆先主亲兵,誓同生死。陛下能弃数万之众与之血战则可矣。且大江风涛,苟进未克城,退乏粮道,亦大国之忧也。』上笑曰:『聊戏卿耳,岂听卿游说耶?』上使诸军习战舰于迎銮店[3],唐主惧甚[4]。其小臣杜著颇有辞辨,伪作商人,由建安渡来归。而彭泽令薛良坐事责池州文学,亦挺身来奔,且献平南策。唐主闻之益惧。上命斩著于下蜀市,良配隶庐州牙校,唐主乃少安。终以国境蹙弱,遂决迁都之计。

  十二月,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奉表称藩。

  二年二月己卯,遣通事舍人王守正使江南,劳唐主之迁都也。是月,唐主始迁于南都,立吴王从嘉为太子,监国。

  六月,唐主景殂于南都。七月,以丧归金陵。太子从嘉即位,改名煜。

  八月甲辰,唐桂阳郡公徐邈奉其主景遗表来上。

  九月壬戊,唐主煜遣中书侍郎冯谧来贡。谧,即延鲁也。唐主手表自陈本志冲淡,不得已而绍袭,事大国不敢有二。邻于吴越,恐为所谗。上优诏以答焉。初,周世宗既取江北,贻书江南,如唐与回鹘可汗之式,但呼国主而已。上因之,于是始改书称诏。戊子,遣鞍辔库使梁义如江南吊祭。

  十月癸巳,唐主以皇太后山陵,遣户部侍郎韩熙载等来助葬。丙申,命枢密承旨王仁瞻使江南,以唐主新立,往申庆赐也。

  十二月,唐主追谥其父景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,庙号元宗。盖因冯谧以请于上而为之也。

  三年正月乙亥,遣使赐唐主生辰国信物。

  七月庚申,唐主遣客省使翟如璧来贡[5],谢生辰之赐也。

  乾德元年十二月乙亥,唐主上表乞呼名。诏不允。

  二年十一月,唐主遣使修贡,助安陵改卜也。

  十一月,唐昭惠后殂。壬寅,遣作坊副使魏丕如江南吊祭。

  十二月甲子,唐主遣使来修贡。

  三年二月,唐主遣使修贡,贺长春节。

  九月,唐光穆圣尊后锺氏殂[6]。江左笼山泽之利,国帑甚富。德昌宫,其外府也,簿籍淆乱,不可稽考。刘承勋掌宫事,盗用无算[7]。后丧,卫士当给服者皆无布,但赋以钱。其后德昌宫中屋坏,得布四十间,殆千万端,盖义祖相吴日所贮也。其无政事类此。十月戊申,遣染院副使李光嗣如江南吊祭。五年,唐主命两省侍郎、谏议大夫、给事、中书舍人、集贤、勤政殿学士分夕于光政殿宿直,与之剧谈,或至夜分乃罢。唐主事佛甚谨,中书舍人张洎每见,辄谈佛法,由是骤有宠。初,唐主于宫苑造寺,僧尼常百数,先代嫔嫱,悉度为尼。朝退,则僧服诵经,拜跪尽瘁不厌。僧或犯奸,有司请论如律,唐主曰:『刑之则纵其欲矣,但令礼佛三百拜,赦其罪。』当时大臣亦多疏食持戒以奉佛,中书舍人徐铉独否,然绝好鬼神之说。

  开宝二年,上亲征太原。六月,还,次滑州。唐主遣其弟吉王从谦来贡,唐水部员外郎查元方掌从谦笺奏。上命知制诰卢多逊燕从谦于馆。多逊弈棋次,谓元方曰:『江南竟如何?』元方敛袵对曰:『江南事大朝十余年,极尽君臣之礼,不知其他。』多逊愧谢曰:『孰谓江南无人!』

  三年冬,唐南都留守建安林仁肇密表言:『淮南诸州戍兵,各不过千人。宋朝前年灭蜀,今又取岭表,往还数千里,师旅罢敝。愿假臣兵数万,自寿春北渡淮,径据正阳,因思旧之民,可复江北旧境。彼纵来援,臣据淮对垒以御之,势不能敌。兵起之日,请以臣举兵外叛闻于宋朝,事成,国家飨其利;败则族灭臣家,明陛下无二心。』唐主惧无成功,徒速败,不从。初,宜春人卢绛诣枢密使陈乔献书,乔异之,擢为本院承旨,迁沿边巡检[8],召募亡命习水战,屡要吴越兵于海门,获舟舰数百。尝说唐主曰:『吴越,仇雠也,他日必为北朝乡导,掎角攻我。当先灭之!』唐主曰:『大朝附庸,安敢加兵?』绛曰:『臣请诈以宣、歙州叛,陛下声言讨伐,且乞兵于吴越,兵至拒击,臣蹑而攻之,其国必亡。』唐主亦不能用。

  四年,唐主遣其弟吉王从谦来朝贡。

  十一月癸巳朔,江南国主煜遣其弟郑王从善来朝贡,于是始去唐号,改印文为『江南国印』,赐诏乞呼名,从之。先是,国主以银五万两遗宰相赵普,普告于上。上曰:『此不可不受,但以书答谢,少赂其使可也。』普叩头辞让,上曰:『大国之体,不可自为削弱。当使之勿测。』及从善入觐,常赐外[9],密赍白金如遗普之数。江南君臣闻之,皆震骇,服上伟度如此。

  十二月,占城、阇婆、大食国皆遣使致方物于江南国主,国主不敢受,遣使来上。诏自今勿以为献。

  五年二月,上既平广南,渐欲经理江南,因郑王从善入贡,遂留之。国主大惧。是月,始损制度,下令称教,改中书门下为左右内史府,尚书省为司会府,御史臺为司宪府,翰林为修文馆,枢密院为光政院;从善为南楚国公,从镒为江国公,从谦为鄂国公;宫殿悉除去鸱吻。

  闰二月癸巳,以江南进奉使李从善为泰宁节度使,赐第京师。国主虽外示畏服,修藩臣之礼,而内实缮甲募兵,阴为战守计。上使从善致书风国主入朝,国主不从,但增岁贡而已。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有威名,朝廷忌之,赂其侍者,窃取仁肇画像,悬之别室,引江南使者观之,问何人。使者曰:『林仁肇也。』曰:『仁肇将来降,先持此为信。』又指空馆曰:『将以赐仁肇。』国主不知其间,鸩杀仁肇。

  六年四月,遣卢多逊为江南生辰国信使。多逊至江南,得其臣主欢心。及还,舣舟宣化口,使人白国主曰:『朝廷重修天下图经,史馆独阙江东诸州。愿各求一本以归。』国主亟令缮写,命中书舍人徐锴等通夕雠对,送与之,多逊乃发。于是江南十九州之形势、屯戍远近、户口多寡,多逊尽得之矣。归,即言江南衰弱可取状。上嘉其谋,始有意大用。先是,江南饥,诏谕国主借船漕湖南米麦以赈之。辛亥,国主遣使修贡谢恩赐。江南国主以司空、判三司尚书都省汤悦知左右内史事。悦以身老国危固辞,不许。江南内史舍人潘佑与户部侍郎李平最相亲善。佑好神仙事,平颇知修练导养之术,言多妖妄,佑特信之。佑尝言于国主曰:『富贵之本,在厚农桑。请复井田之法,深抑兼并,有买贫者田[10],皆令归之。』又依《周礼》造民籍,复造牛籍,使尽辟旷土以种桑。荐平判司农寺以督之。符命行下,急于星火,百姓大挠,国主遽追罢之。佑疑执政沮己,乃历诋大臣与握兵者两两为朋,旦夕将谋窃发,且言:『国将亡,非己为相不可救。』江南政事多在尚书省,荐平可知省事,司天监杨熙澄可任枢密,军校候英可典禁军。国主不纳。佑益忿,抗疏请诛宰相汤悦等数十人。国主手书教诫之,佑遂不复朝谒,居家上表,言:『陛下既不能强,又不能弱,不如以兵十万助收河东,因率官吏朝觐,此亦保国之良策也。』国主始恨之,不复答。佑复请致仕,入山避难。国主以为狂,悉置不问。十月,佑上第七表曰:『臣近者连贡封章,指陈奸宄,画一其罪,将数万言。皎若丹青,坦然明白。词穷理当,忠邪洞分。皆陛下党蔽奸回[11],曲容谄伪,受贼臣之佞媚,保贼臣如骨肉,使国家愔愔,如日将暮。不顾亿兆之患,不忧宗社之覆。以古观之,则陛下为君,无道深矣。古有桀、纣、孙皓,破国亡家者,自己而作,尚为千古所笑。今陛下取则奸回,以败乱国家,是陛下为君,不及桀、纣、孙皓远矣。臣必退之心,有死而已,终不能与奸臣杂处,而事亡国之主,使一旦为天下笑。陛下若以臣为罪,愿赐诛戮,以谢中外。』国主大怒,推其狂悖谤讪始由李平,乃先取平下大理狱,后使收佑,佑即自杀,平亦缢死狱中。佑尝与张洎为忘形之交,佑之死,洎颇有力焉。洎时为清辉殿学士,参与机密,恩宠无二。清辉殿在后苑中,国主不欲洎远离左右,故授以此职。洎与太子太傅临汝郡公徐辽、太子太保文安郡公徐游别居澄心堂,密画中旨,多自澄心堂出,游从子元瑀等出入宣行之,中书、密院,乃同散地。

  七年。江南国主天性友爱,以弟从善被留,悲不已,岁时宴会皆罢。为《却登高文》以见意,于是遣常州刺史陆昭符入贡,奉手疏求从善归国。上不许,出其疏示从善慰抚之。

  六月甲申,以从善掌书记江直木为司门员外郎、通判兖州,僚佐悉推恩;又封从善母凌氏为吴国太夫人[12]。昭符在江南,与张洎有隙,上雅知之,因从容谓昭符曰:『尔国弄权者结喉小儿张洎何不入使?尔归,可谕令一来,朕欲观之。』昭符惧,遂不敢归。

  七月,卢多逊既还,江南国主知上有南伐意,遣使愿受封策,上不许。于是复遣阁门使梁迥使焉。迥从容问国主曰:『朝廷今冬有柴燎之礼,国主盍来助祭?』国主唯唯不答。迥归,上始决意伐之。初,江南人樊若水举进士不中第,上书言事,不报,遂谋北归。先钓鱼采石江上,以小船载丝绳其中,维南岸,而疾棹抵北岸,以度江之广狭。凡数十往反,而得其丈尺之数,遂诣阙,自言有策可进取江南。上令学士院试,赐及第,授舒州团练推官。

  七月戊辰,召若水为赞善大夫,且遣使诣荊湖,如若水之策,造大舰及黄、黑龙船数千艘,将浮江以济师也。先是,吴越王俶遣元帅府判官黄夷简入贡。上谓之曰:『汝归语元帅,当训练甲兵。江南倔强不朝,我将发师讨之,元帅当助我,无惑人言。』

  八月戊寅,俶遣其行军司马孙承佑入贡。丁亥,辞归。上厚赐俶器币,且密告以师期。

  九月癸亥,命颍州团练使曹翰领兵先赴荆南。丙寅[13],复命宣徽南院曹彬、侍卫马军都虞候洛阳李汉琼、判四方馆事田钦祚同领兵继之。上已部分诸将,而未有出师之名,欲先遣使召李煜入朝,择群臣可遣者。以卢多逊尝言右拾遗李穆操行端正,临事不以死生易节,丁卯,遂遣穆使江南。穆至谕旨,国主将从之。光政使、门下侍郎陈乔曰:『臣与陛下俱受元宗顾命,今往必见留,其若社稷何?臣虽死,无以见元宗于九原矣!』清辉殿学士、右内史舍人张洎亦劝国主无入朝。时乔与洎俱掌机密,国主委信之,遂称疾固谢辞,且言:『谨事大国者,盖望全济之恩。今若此,有死而已。』穆曰:『朝与否,国主自处之。然朝廷兵甲精锐,物力雄富,恐不易当其锋也。宜孰计虑,无自贻后悔。』使还,具言其状。上以为所谕要切,江南亦谓穆言不欺也。

  使还当在此后,今并书之。

  是日,又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、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、东上閤门使梁迥等同领兵赴荆南。甲戌,以太子中允、知荆湖转运使许仲宣兼南面随军转运使。

  十月甲申,上幸迎春苑,登汴隄,发战舰东下。丙戌,幸东水门,发战棹东下。江南国主复遣其弟江国公从镒、水部郎中潘慎修重币入贡,且置宴,上皆留之,不报。曹彬与诸将入辞,上谓彬曰:『南方之事,一以委卿。切勿暴略生民,务广威信,使自归顺,不须急击也。』且以匣剑授彬曰:『副将而下,不用命者斩之!』潘美等皆失色,不敢仰视。壬辰,曹彬等发荆南。丁酉,以吴越王俶为升州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。己亥,曹彬等自蕲阳过江,破峡口寨,杀守卒八百人,生擒二百七十人,获池州牙校王仁震、王宴、钱兴等三人。甲辰,以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,潘美为都监,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。初,王师直趋池州,缘江屯戍皆谓每岁朝廷所遣巡兵,但闭壁自守,遣使奉牛酒来犒师。寻觉异于它日[14]。池州守将戈彦遂弃城走。

  闰十月己酉,曹彬等入池州。先是,上遣八作使郝守濬率丁夫,自荆南以大船载巨竹絙,并下朗州所造黄、黑龙船于采石矶,跨江为浮梁。或谓江阔水深,古未有浮梁而济者,乃先试于石牌镇[15]。既成,命前汝州防御使灵邱陆万友往守之。丁巳,曹彬等及江南兵战于铜陵,败之,获战船百余艘[16]),生擒八百余人。壬辰,曹彬至当涂。雄远军判官魏羽以城降。雄远,即当涂也。王师先拔芜湖,又克当涂,遂屯采石矶。丁卯,曹彬等败江南二万余众于采石,生擒一千余人,及马步军副都部署杨收、兵马都监孙震等,又获战马三百余匹,马皆朝廷所赐者。

  十一月癸未,选泰宁节度使李从善麾下及江南水军凡一千三百余人为禁旅,号曰『归圣』。诏移石牌镇浮梁于采石矶[17],系缆三日而成,不差尺寸,王师过之,如履平地。初为浮梁,国主闻之,以语清辉殿学士张洎。洎对曰:『载籍以来,无有此事。此必不成。』国主曰:『吾亦谓此儿戏耳!』于是遣镇海节度使、同平章事郑彦华督水军万人,天德都虞候杜真领步军万人同逆王师[18]。己丑,知汉阳军李恕败江南鄂州水军三千余人,获舰四十余艘。甲午,曹彬等言:败江南兵数千人于新林寨[19],获战舰三十艘。郑彦华、杜真与王师遇,真以所部先战,彦华拥兵不救,真众大败。

  十二月,金陵始戒严。下令去开宝之号,公私记籍,但称甲戌岁。益募民为兵。民以财及粟献者,官爵之。丁未,汉阳兵马监押宁光祚败鄂州水军三千余人于江北岸。吴越王俶率兵围常州,俘其军二百五十人、马八十匹于常州城下。癸亥,拔利城寨,破其军三千余众,生擒六百余人。丙寅,曹彬等破江南兵于新林港口,斩首二千级,焚战舰六百余艘[20]。辛未,吴越王俶破江南兵万余众于常州北境上[21]。

  八年正月丙子,权知池州樊若水败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。初,曹彬等师未出,上命韶州刺史王明为黄州刺史,面授方略。明既视事,亟修葺城垒,训练士卒,众莫谕其意。及彬等出师,即以明为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。辛巳,明遣兵马都监武守谦等领兵渡江,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武昌,杀七百人,拔樊山寨。是日,行营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领兵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溧水,斩其都统使李雄。甲申,王明言:败鄂州兵三百余人于江南岸。丙戌,樊若水遣兵马监押王优败江南四千余众于宣州界。庚寅,曹彬等进攻金陵,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率所部渡秦淮,南取巨舰,实以葭苇,顺风纵火,攻其水寨,拔之,斩首级千数。初次秦淮,江南水兵六十余万背城而阵。时舟楫未具,潘美下令曰:『美提骁果数万人,战必胜,攻必取,岂限一衣带水而不径渡乎!』遂率所部先济,王师随之,江南大败。江南复出兵,将诉流夺采石浮梁,美旋击破之,擒其神卫都军头郑宾等七人。癸巳,命京西转运使李符益调荆湖军食赴金陵城下。

  二月,权知潭州朱洞遣兵马钤辖石曦领众兵,败江南兵二千余人于袁州西界。癸丑,曹彬等败江南兵万余众于白鹭洲,斩首五千余级,擒百余人,获战舰五十艘。乙卯,拔升州,关城守陴者皆遁入其城内[22]。杀千余众,溺死者又千计。是月,江南知贡举伍乔放进士张确等三十人。

  王师已至城下而贡举犹不废,可见李煜诚不知务者。

  三月乙亥,知庐州邢琪领兵渡江,至宣州界,攻拔义安寨,斩首十余级。庚寅,曹彬等败江南兵三千余众江中,擒五百人。壬寅,遣中使王继恩领兵数千人赴江南。

  四月,王明言:败江南兵于江州界,斩首二千余级。吴越兵围常州,刺史禹万成拒守,大将金成礼劫万成,以其城降。壬戌,幸都亭驿,临汴观飞江兵乘刀鱼船习水战。曹彬等言:败江南兵千余人于秦淮北。

  五月甲申,吴越王俶言:江阴宁远军及沿江诸寨皆降。丁酉,王明言:破江南万余众于武昌,夺战舰五百艘。初,陈乔、张洎为江南国主谋,请所在坚壁,以老王师。王师入其境,国主弗忧也,日于后苑引僧道诵经讲《易》,高谈不恤政事。军书告急,非徐元瑀等,皆莫得通。师傅城下累月,国主犹不知。时宿将皆前死,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者,晖之子也,年尚少,国主委以兵柄。继勋素骄贵,初无效死意,但欲国主速降而口不敢发,每与众言,辄云北军强劲,谁能敌之?闻兵败,喜见颜色,曰:『吾固知其不胜也!』继勋从子绍杰以继勋故,亦为巡检使,亲近继勋。尝令绍杰密陈归命之计,国主不从。偏裨有募敢死士,欲夜出营邀王师者,继勋必鞭其背,拘囚之,由是众情愤怒。又托以军中多务,罕入朝谒,国主召之,亦不时至。是月,国主自出巡城,见王师列栅城外,旌旃满野,知为左右所蔽,始惊惧,乃收继勋付狱,责以流言惑众及不用命之状,并绍杰杀之。继勋既诛,凡兵机处分,皆自澄心堂宣出,实洎等专之也。于是遣使召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赞以上江兵入援。令赟,业之子也,拥十万众屯湖口。诸将请乘涨江速下,令赟曰:『我今进前,敌人必反据我后。战而捷可也;不捷,粮道且绝,其为害益深矣。』国主累促之,令赟不从。

  六月癸卯,曹彬等言:败江南兵二万余众于城下,夺战舰数千艘。初,江南捷书累至,邸吏督李从镒入贺,潘慎修以为国且亡,当待罪,何贺?自是群臣称庆,从镒即奉表请罪。上嘉其得体,遣中使慰抚,供帐牢饩,悉从优给。

  七月壬午,复命李穆送从镒还其国,手诏促国主来降,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。金陵未拔。上颇厌兵,南土卑湿,方秋暑,军中又多疾疫。上议令曹彬等退屯广陵休士马,以为后图,卢多逊争不能得,会知扬州侯陟以受赇不法追赴京师,乃私遣人求哀于多逊。陟知金陵危蹙,多逊教令上急变,言江南事。上召入见,即大言曰:『江南平在旦夕,陛下奈何欲罢兵?愿急取之。臣若误陛下,请夷三族。』上屏左右,召升殿问状,遽寝前议,赦陟罪不治。

  八月癸亥,丁德裕言:败江南兵五千余人于润州城下。时德裕与吴越兵围润州也。王师初起,江南以京口要害,当得良将,侍卫都虞候刘澄旧事藩邸,国主尤亲任之,乃擢为润州留后。临行,谓曰:『卿本未合离孤[23],孤亦难与卿别,但此非卿不可副孤心。』澄乃泣涕,奉辞归家,尽以金玉以往。谓人曰:『此皆前后所赐。今国家有难,当散此以图勋业。』国主闻之喜。及吴越兵初至,营垒未成,左右请出兵掩之。时澄已怀向背,坚曰:『兵胜则可,不胜则立为掳矣。救至而后图,战未晚也。』国主寻命凌波都虞候卢绛自金陵引所部舟师八千突长围来救。绛至京口,舍舟登岸,与吴越兵战,吴越兵少却。绛方入城,围复合。固守踰月,自相猜忌。澄已通降款,虑为绛所谋,徐谓绛曰:『间者言都城受围日急,若都城不守,守此亦何为?』绛亦知城终陷,乃曰:『君为守将,不可弃城而去,宜赴难者,唯绛可耳。』澄伪为难色,久之曰:『君言是也。』绛遂溃围而出。绛已去,澄遍召诸将卒告曰:『澄城守数旬,志不负国。事势如此,须为生计,诸君以为何如?』将卒皆发声大哭。澄惧有变,亦泣曰:『澄受恩固深于诸君,且有父母在都城,宁不知忠孝乎?但力不能抗耳。诸君不闻楚州耶?』初,周世宗围楚州,久不下,既克,尽屠之,故澄以此胁众。

  九月戊寅,澄帅将吏等请降,润州平。绛闻金陵危甚,乃趋宣州,日夕酣饮为乐。或劝赴难,不答。初,李从镒至江南,谕上旨。国主欲出降,陈乔、张洎广陈符命,以为金汤之固,未易取也,北军旦夕当自退矣。国主乃止。李穆既还,上复命诸将进兵。及润州平,外围愈急,始谋遣使入贡求缓兵。道士周惟简尝以冠褐侍讲《周易》,累官至虞部郎中致仕。于是张洎荐惟简有远略,可以谈笑弭兵。复召为给事中,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同使京师。

  十月己亥,曹彬等遣使送铉及惟简赴阙。铉居江南,以名臣自负,其来也,将以口舌驰说存其国。其日夜计谋思虑,言语应对之际详矣。于是大臣亦先白于上,言铉博学有才辩,宜有以待之。上笑曰:『第去,非尔所知也!』既而铉朝于庭,仰而言曰:『李煜无罪,陛下师出无名。』上徐召之升殿,使毕其说。铉曰:『煜以小事大,如子事父,未有过失,奈何见伐?』其说累数百言。上曰:『尔谓父子者为两家,可乎?』铉不能对。上虽不为缓兵,然所以待铉等皆如未举兵时。壬寅,铉等辞归江南。丁巳,江南国主复遣使入贡,求缓师。戊午,改润州镇海军为镇江军[24]。朱令赟自湖口以众入援,号十五万,缚木为筏,长百余丈,战船大者容千人,顺流而下,将焚采石浮梁。王明率所部兵屯独树口,遣其子驰骑入奏,且请增造船三百,以袭令赟。上曰:『此非应急之策也。令赟朝夕至,金陵之围解矣。』乃密遣使令明于洲浦间多立长木,若帆樯之状。令赟望见,疑有伏,即稍逗遛。江水浅涸,不利行舟,令赟独乘大航高十余重,上建大将旗幡。至皖口,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刘遇聚兵急攻之,令赟势蹙,因纵火距斗,会北风甚,火反及之,其众悉溃。己未,生擒令赟及战棹都虞候王晖等,获兵仗数万。金陵独恃此援,由是孤城愈危蹙矣。

  十一月,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。未几,国主复遣入奏。辛未,对于便殿,言李煜事大之礼甚恭,徒以被病,末任朝见,非敢距诏也。乞缓兵,以全一方之命。其言甚切至。上与反复数四,铉声气愈厉。上怒,因按剑谓铉曰:『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,但天下一家,卧榻之侧,岂容它人鼾睡乎?』铉惶恐而退。上复诘责惟简,惟简益惧,乃言:『臣本居山野,非有仕进意,李煜强遣臣来耳。臣素闻终南山多灵药,它日愿栖隐。』上怜而许之,仍各厚赐遣还。庚辰,王明言: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湖口,获战舰五百艘,兵仗称是。先是,曹彬等列三寨攻城,潘美居其北,以图来上。上视之,指北寨谓使者曰:『此宜深沟自固。江南人必夜出兵来寇,尔亟去,语曹彬等并力速成之,不然,将为所乘矣!』赐使者食,且召枢密使楚昭辅草诏,令徙置战棹,以防它变。使者食已即行,彬等承命,自督丁夫掘堑。堑成,丙戌,江南人果夜出五千袭北栅,人持一炬,鼓噪而至。彬等纵其来,乃徐击之,皆歼焉。其将帅佩符印者凡十数人[25]。王师围金陵,自春徂冬,居民樵采路绝,兵又数败,城中夺气。曹彬终欲降之,故每缓攻,累遣人告国主曰:『此月二十七日城必破矣,宜早为之所。』国主不得已,约令其子清源郡公仲寓入朝,既而久不出。前数日,彬日遣人督之,且告曰:『郎君不须远适,到寨即四面罢攻矣。』国主终听左右之言,以为城坚如此,岂可克日而破?但报云:『仲寓趣装未辨【杰按:辨,办之误。】,宫中宴饯未毕,二十七日乃可出也。』彬又遣人告曰:『若二十六日出,亦无及矣。』国主不听。先是,上数遣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,若犹困斗,李煜一门切无加害。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。诸将皆来问疾,彬曰:『余之病非药石所愈,须诸公共为信誓:破城日不妄杀一人,则彬之病愈矣。』诸将许诺,乃相与焚香约言。既毕,彬即称愈。乙未,城陷,彬整军成列,至其宫城,国主乃奉表纳降,与其群臣迎拜于门。即选精卒千人守其门外,令曰:『有欲入者,一切拒之。』始国主令积薪宫中,言若社稷失守,则尽室赴火死。及见,彬慰安之,且谕以归朝俸赐有限,费用至广,当厚自赍装。既为有司所籍,一物不可复得矣。因复遣煜入宫,惟意所欲取。行营左厢战棹都监梁迥及田钦祚等皆谏曰:『苟有不虞,咎将谁执?』彬但笑而不答。迥等力争不已,彬曰:『煜素无断,今已降,必不能自引决,可亡虑也。』又遣五百人,为辇载重宝。煜方愤叹国亡,无意蓄财,所操持极鲜,颇以黄金分赐近臣。彬既入金陵,申严禁暴之令,士大夫赖彬保全,各得其所。亲属为军士所掠者,即时遣还之。因大搜于军,无得匿人妻女,仓廪府库,委转运使许仲宣按籍检视,彬一不问。师旋,舟中惟图籍、衣衾而已。

  十二月己亥朔,江南捷书至,凡得州十九、军三、县一百有八,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。群臣皆称贺。上泣谓左右曰:『宇县分割,民受其祸,思布声教以抚养之。攻城之际,必有横罹锋刃者,此实可哀也。』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。辛丑,赦江南管内州县常赦所不原者[26]。伪署文武官吏见厘务者,并仍其旧。又诏不得侵犯李煜父祖邱垅,令太子洗马吕龟祥诣金陵,籍李煜所藏图书送阙下。

  九年正月辛未,曹彬遣翰林副使郭守文奉露布,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、官属等四十五人来献。上御明德门受献,煜等素服待罪,诏并释之,各赐冠带、币器、鞍勒马有差。有司议献俘之礼如刘鋹,上曰:『煜尝奉正朔,非鋹比也。』寝露布不宣。煜初以拒命,颇怀忧恚[27],不欲生见上。守文察知之,因谓煜曰:『国家止务恢复疆土,以致太平,岂复有后至之责耶?』煜心始安。徐铉从煜至京师,上召见铉,责以不早劝归朝,声色甚厉。铉对曰:『臣为江南大臣而国灭亡,罪固当死,不当问其它!』上曰:『忠臣也,事我如事李氏。』赐坐慰抚之。又责张洎曰:『汝教李煜不降,使至今日!』因出帛书示之,乃王师围城,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蜡弹内书也。洎顿首请死曰:『实臣所为也。此其一耳,它尚多。今得死,臣之分也!』辞色不变。上初欲杀洎,及是奇之,谓曰:『卿大有胆,朕不罪卿。今事我,无替昔之忠也!』乙亥,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,封违命侯,其子弟皆授诸卫大将军。丙子,以煜司空、知左右内史事汤悦为太子少詹事,太子太保徐游、左内史侍郎徐铉为太子率更令,右内史舍人张洎、王克贞为太子中允。庚戌,以宣徽南院使、义成节度使曹彬为枢密使,领忠武节度[28],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大同节度使,贺州刺史[29]、判四方馆事田钦祚领汾州防御使,东上閤门使梁迥领汾州团练使,西头供奉官李继隆为庄宅副使,赏江南之功也。彬归自江南,诣閤门,进榜子云:『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。』时人嘉其不伐。始彬之行,上许以使相为赏。及还,语彬曰:『今方隅尚有未服者,汝为使相,品位极矣,肯复力战耶?且徐之,更为我取太原。』因密赐钱五十万。彬怏快而退。至家,见有钱满室,乃叹曰:『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,何必使相也!』初,李煜既降,曹彬令煜作书谕江南诸城守,皆相继归顺,独江州军校胡与则牙将宋德明杀刺史[30],据城不降。诏都指挥使曹翰为招安巡检使,率兵讨焉。江州城险固,翰攻之不克,自冬讫夏,死者甚众。四月丁丑,始拔之。众犹巷斗,时与则病甚,卧床上。翰执缚,责其拒命。对曰:『大【杰按:大,疑“犬”之误。】吠非其主,公何怪也!』翰腰斩之,并杀德明。

  六月己亥,以颍州团练使曹翰为桂州观察使,仍判颍州,赏平江南之功也。

  十月,太宗即位,煜封陇西郡公,去违命之号。

  太平兴国二年,右千牛卫上将军李煜自言其贫,诏赐钱三百万。煜虽贫,张洎犹丐索之。煜以白金頮面器与洎,洎意歉然。时潘谨修掌煜记室,洎疑谨修教煜,素与谨修善,自是亦稍疏焉。

  二月己未,诏李煜常俸外增以它给。

  三年,上幸崇文院观书,召李煜等令纵观。上谓煜曰:『闻卿在江南好读书,此中简策多卿旧物,近犹读书否?』煜顿首谢,因赐饮中堂,尽醉而罢。

七月壬辰,赠太师、吴王李煜卒,上为辍朝三日。初,郑彦华之子文宝仕煜为校书郎,归朝不复叙故官。煜时在环卫,文宝欲一见,虑守者难之,乃被蓑荷笠为渔者。既得入,因说煜以圣主宽宥之意,宜谨节奉上,勿以它虑。议者咨其忠。

校勘记

[1]求援 原本脱『求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一补。

[2]从镒 原本作『从鉴』,据《长编》卷一、《宋史》卷四七八《李煜世家》改。

[3]迎銮店 误,当作『迎銮镇』,《长编》卷一作『迎銮』,无『镇』字。《宋史﹒地理志》四真州:『扬子,本扬州永正县之白沙镇,南唐改为迎銮镇。』

[4]唐主 原本脱『唐』字,义不明,据《长编》卷一补。

[5]翟如璧 原本作『翟如壁』,据《长编》卷三改。

[6]圣尊后 《长编》卷六作『圣章』。按:作『圣尊』是。《十国春秋》卷十八《南唐元宋光穆皇后钟氏传》:『后主嗣立,为太后,以父名改称圣尊后。』盖因钟氏父名『泰章』,因避讳而改『圣尊』也。

[7]盗用 原本作『器用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改。

[8]迁 原本作『还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二改。

[9]常赐 原本作『赏赐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二改。

[10]有买贫者田 原本作『有买卖者田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四改。

[11]皆 原本为墨丁,据《长编》卷十四补。

[12]凌氏 原本作『陵氏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改。

[13]丙寅 原本作『丙辰』,误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改。

[14]异于 『异』字原本为墨丁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补。

[15]石牌镇 原本作『石碑口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改。

[16]百余 《长编》卷十五作『二百余』。

[17]石牌镇 原本作『石碑口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改。

[18]都虞候 原本脱『都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补。

[19]新林寨 原本脱『林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、《十朝纲要》卷一、《会要﹒兵》七之三○补。

[20]六百 原本作『六千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改。

[21]常州 原本作『商州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五改。

[22]守陴者 原本作『守阵者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六改。

[23]本未 原本作『大未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六改。

[24]改润州镇海军为镇江军 原本作『改润州镇江军』,据《长编》卷六十补。《宋史﹒太祖纪》三作『改润州镇海军节度为镇江军节度』。

[25]符印 原本『符』字为墨丁,据《长编》卷十六补。

[26]管内 原本脱『内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十六补。

[27]忧恚 原本作『忧志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七改。

[28]忠武 原本作『中武』,据《长编》卷十七改。

[29]贺州 原本脱『贺』字,据《长编》卷十七改。

[30]胡与则 《长编》卷十七作『胡则与』。按:此胡与则非《宋史》之胡则,当以本书为正。